“余永定：中美贸易战是一场持久战”

年3月8日，美国宣布对钢铁铝制品进口征税，拉开了中美贸易战的序幕。 现在，中美贸易战似乎不可避免，有可能长时间化。 目前，两国贸易纠纷不断升级。 7月6日和8月23日美国对中国340亿美元和160亿美元的产品征收了25%的关税。 9月24日，美国宣布对中国2000亿美元产品征收10%的关税，将从2019年1月1日起征收的关税提高到25%。 特朗普还声称，将对此前没有关税的价值267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关税。

美国和中国打贸易战，有明面的理由和深层次的理由。 明面的理由是中国对美国维持着大量的贸易顺差，特朗普认为中国占了美国的便宜。 事实上，中国对美国有顺差，按照定义，中国把钱借给了美国。 我们借给了美国这么多钱，他居然说我们占了他的便宜，完全没有道理。 贸易逆差与美国的就业问题有关。 美国对华贸易维持赤字，总体上对美国经济有利，但对美国国内蓝领工人不利。 他们认为我们的廉价劳动力毁了他们的工作岗位。 美国政府通过本应通过财政手段重新分配收入的各种手段实现产业升级，为美国蓝领创造新的就业机会。 但是，美国政府没有这样做。 美国收入差距扩大，美国蓝领收入停滞。 因此，在美国出现了以蓝领工人为代表的比较普遍的反中、厌中情绪。

深层次的原因是中国的崛起让美国统治集团感到了威胁。 美国将中国可能赶超美国的一系列问题，如中国制造2025代表的中国产业计划、产业政策等，归结为与中美贸易不均衡问题不同的结构性问题。

特朗普本人强调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问题。 但是，关于美国的其他人，例如雷特尼泽、纳瓦罗，强调了所谓的结构性问题。 《特别301报告书》通过中国制造2025，认为中国有很大的阴谋，明确了一系列战术目标和实现该战术目标的一系列手段。 事实上，“中国制造2025”只是中国改变制造业落后状况的一个愿景，没有具体的实施细则，不能说是实现国家意志的行动纲领和计划。

美国人口头上承认每个国家都有快速发展自己产业的权利，但认为中国快速发展自己产业的手段不正确。 美国在《301报告》中，提出了四个主要问题。 第一，以合资公司的股权限制为手段向外资转让技术； 第二，以差别技术转让为目的的注册限制第三，以高科技产业的海外投资为目标第四，入侵美国的商业电脑系统，窃取美国的知识产权。

认真研究了《301报告书》。 我认为这些指责大部分站不住脚，基本上是基于道听途说、主观臆断。

那么美国政府到底想做什么呢？ 特朗普强调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他必须让美国再次伟大。 再次伟大是指消除贸易逆差，使资本回流美国，增加就业等。 特朗普比较现实，但纳瓦罗和特雷希泽(特别是前者)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待中美贸易摩擦。 美国《国家安全战术报告》主张，中国和俄罗斯试图侵蚀美国的安全和繁荣，是对美国实力的影响和好处的挑战。 中俄意图通过削弱经济自由和公平，扩张军队及其控制新闻和数据，来压制社会，极大地扩大他们的影响。 与此同时，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独裁政权企图破坏地区稳定，威胁美国人民和美国的盟国，危害自己的人民。 权威集团从圣战恐怖分子到跨国犯罪集团都在积极试图伤害美国人。 报告中列出了五大坏人或同行竞争对手，中国名列榜首。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实，这几个不能忽视。

另一方面，该报告还提出，竞争不等同于冲突和战争，竞争是不发生冲突的最佳途径。 美国精英集团发动贸易战的意图非常明确。 是要相对于中国至少维持20年或者更高的技术差距，防止中国的国力接近美国。 另一方面，美国不希望美中冲突迅速发展成战争。

美国人相信能力而不是一个意图。 我们不想挑战美国的统治地位。 但是，只要你的能力接近它，它就会怀疑你的意图。 出于美国国家安全保障的需要，为了抑制中国的快速发展，维持与中国经济特别是高科技行业的差距，必须采取一切手段。 对霸权国家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 日本和美国的贸易摩擦持续了30多年，现在还在吵架。 中美贸易战与地缘政治联系在一起，与美国、日本和欧洲各国的贸易战大不相同。 因此，美中贸易战必然是一场烈度高、时间长的持久战。

最近去了美国，接触了美国的思想库、美国的商界、美国的人们，有了一点新的感受。 根据us today最近的民意调查，几个月前民主党支持者的关心问题，第一位是医疗问题，为42%； 第二位是就业问题，占22%； 第三位是退伍军人问题，占21%； 第四、五位分别是腐败问题，占12%； 能源和环境问题，12%。 中美贸易战不在其中。 共和党支持者的情况也一样。 中美贸易战问题还不是美国民众最关心的事件。 虽然美国商界、知识界和其他精英们对中国的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不能说他们已经把中国视为敌人。 总之，中美之间的关系不是冷战时期的美苏关系。 中美之间有很多共同的经济好处，甚至战术好处(例如反对伊斯兰恐怖主义)。 所以，我希望中美贸易冲突得到控制，能够达成任何阶段的妥协。

什么是贸易战？ 根据世贸组织的解释，贸易战是媒体夸大了主要贸易伙伴之间发生贸易纠纷的说法。 冲突双方通常按照多样化的贸易规则通过谈判找出双方可以接受的结果。 根据世贸组织规则，贸易争端应由世贸组织争端处理机制处理。 如果不能达成协议，世贸组织上诉机构( appellate body )将做出最终判决，允许上诉人对拒绝执行判决的败诉方采取符合世贸组织规则的报复措施，如征收关税。

如果世贸组织规则得到尊重，中美贸易争端将在世贸组织的框架内处理，不会激化为贸易战。 美国根据第301条对中国出口征收关税的方法本身就违反了世贸组织规则。 相对于美国根据国内法对中国产品征收关税，中国实施关税报复完全符合世贸组织规则，也符合国际规则。 美国对价值5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关税后，如果中国不采取报复行动，美国会就此罢休吗？ 不！ 美国征收关税不仅仅是为了减少对中国的贸易逆差。 其首要目的是让中国处理所谓的结构性问题。 因此，只要中国不满足这些要求，即使中国不进行关税报复，美国也会进一步征收关税或采取关税以外的更具破坏性的措施。 因此，中国的选择无非是对美国实施关税报复或满足美国对所谓结构性问题的要求。 我不知道美国有什么具体要求，所以我很难插嘴关于中国应该如何应对。 但是，我相信美国为实现关税进行有限度的(成比例的)报复是说服美国放弃界限施压，放弃贸易战的比较有效的方法。

人们普遍认为贸易战没有赢家是因为征收关税对贸易双方都没有好处。 美国政府最初在表明要对价值5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关税时，考虑了很多。 因为，我们不希望征收关税对美国顾客和跨国公司有很大的不利影响。 据美国一位学者称，5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商品中有85%是资源品和中间品。 加关税会导致美国公司价格上涨，竞争力下降。 另外，在这些产品中，60%到70%是美国在中国企业和其他外国企业生产的，美国自身的好处也必须失去。 美国如果扩大对中国产品征收关税的范围，加上中国进一步的关税报复，必然会对美国的顾客和生产者造成更大的打击。 事实上，贸易战对美国经济的不良影响已经开始显现。

美国政府一方面希望贸易战对中国经济造成最大伤害，另一方面，特朗普主张中国经济下滑，股市大跌)，将对美国经济的伤害降到最低。 与美国的谈判战略相比，中国只能应战停止战。 只有真正感受到贸易战的危害时，美国才会有坐下来和中国妥协的意愿。 如果特朗普依然相信美国能轻易赢得对中国的贸易战，他为什么要和中国妥协呢？ 极限压力是特朗普的谈判策略。 其实，特朗普比我们更急于取得成果。 我们可以再放一点子弹，尽可能取得好的谈判结果。

另外，与美国的贸易战应该遵循有利合理的方针，停止战争是我们的目标。 虽然不知道谈判中中国议会对中国提出了什么具体要求。 但是，我相信这些要求未必完全合理。 对合理的要求应该尽量满足。 有些要求不合理，但可能与中国的核心好处无关。 对这些要求也可以适当让步。 但是，中国不能接受最后通牒，也不能做出有损中国未来经济增长潜力的让步。

除了中美贸易摩擦以外，还有许多值得关注的问题。 首先必须考虑的是投资战。 特朗普的一个重要政策主张是让美国公司回归，为美国人民创造就业机会。 但是，让美国公司将整个产业链回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国经过20多年的快速发展，建立了完善的产业链。如果富士康去美国建厂，能不花两三年或更多的时间，培训出那么多能吃苦的工人吗？ 很难说有没有完善的保障系统。 研究政府相关部门的组织力量，并提出随着贸易战的进一步快速发展，投资战会对中国经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二是汇率战。 年8月30日，特朗普在布隆伯格新闻采访中表示，他的政府将重新审视如何明确各国是否操纵本国汇率。 并且说，中国正在使人民币贬值以应对近期经济增长放缓。 最近，特朗普又开始抱怨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说这是中国惯用的方法，美国经常观察这个问题。 特朗普主张美元应该是弱势美元。 一旦人民币对美元贬值，他将控告中国操纵汇率。

关于什么是操纵汇率，imf有确定的定义，美国也有自己的定义。 一个国家被美国明确为汇率操纵者，就可以向汇率操纵国征收反补贴税。 2005年，舒默主张对中国征收27.5%的关税，认为中国的汇率超过了27.5%。 事实上，他的计算是胡说八道，根据不同经济学家计算的人民币汇率低估程度寻找中位数，为27.5%。 特朗普会以中国操纵汇率为理由征收关税吗？ 虽然其可能性很低，但不能排除。 在1985年的广场协议中，美国强迫日本大幅升值日元。 当时美元的指数是160。 目前的美元指数远远低于这个数字。 从中国的立场来看，人民币汇率应该由市场决定，不管美国喜欢什么，如果市场压力希望人民币贬值到7%以下，就应该毁掉人民币7%。 现在，如果人民币贬值，美国会说央行将操纵人民币贬值。 如果找不到像样的理由，美国可能会说中国通过操纵货币流动来操纵人民币汇率。 面对美国在汇率行业的挑战，中国最好的应对措施是改革人民币汇率制度，尽早实现由管理波动向清结波动的转变。

三是金融制裁，特别是与伊朗禁运有关的金融制裁。 美国于年11月全面恢复了对伊朗的制裁措施。 美国通过了一系列法律，惩罚了与伊朗进行交易的企业和个人。 中国在伊朗投资很多，是伊朗最大的海外投资国。 如果中国的公司和金融机构违反了美国的禁运规定，在美国的长臂加瓦管辖下，将被美国罚款，或者被排除在swift和chips系统之外，不能以美元进行交易。

面对这种情况，欧洲采取了一些措施。 例如，援引“阻断法令”( blocking statute )。 禁止欧洲公司受到美国的惩罚。 中国目前没有类似的法令。 此外，欧洲这些国家正与中国和俄罗斯合作，建立独立于swift和chips的结算系统。 欧洲的这些措施和建议未必能比较有效地避免美国的制裁，但欧洲各国终究在寻找方法，反制美国的霸道行为。

四是破坏全球供应链。 班农公开表示，美国应该把中国赶出全球供应链。 这样做也会给美国带来很大的损失，但不能排除美国即使付出很大的代价也要将中国驱逐出全球供应链的可能性。 中国许多重要产业，特别是高新技术、高附加值产业是全球产业链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都严重依赖于全球产业链。 中国不应该主动脱离全球供应链，但为什么美国不通过禁运和制裁来麻痹中国相关产业？ 这是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具体应对方针的大问题。

第五，冻结中国境外的资产。 中海外货币储备的安全需要认真考虑。 凯恩斯说，如果你欠银行一万英镑，你就受银行控制。 你欠银行一百万英镑，银行受你控制。 中国买了数万亿的美国债。 在极端情况下，美国可以扣押和冻结中国在美国的外汇储备。 虽然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低，但是中国仍然需要制定相应的预案。

除了好处冲突外，误解在中美贸易战乃至中美政治关系中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8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在美国召开了几次新闻发布会，美国记者经常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你们偷了我们的知识产权？ 美国人当然也想中国人偷他们的技术。 我们反问他们，你凭什么说我们偷了你的知识产权，证据在哪里？ 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访美的整个过程中，美国方面没有体力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中国人偷了什么。

当然，也应该看到美国政府在301报告书中点名谴责了一系列的中国公司。 但是，令人费解的是，被指责为网络入侵美国、技术盗窃的我们公司，反驳了301报告书，似乎没有站出来维护自己的荣誉。

在《301报告》的指控下，核电站从e-mail盗走了西屋7万页的技术资料。 据互联网报道，中原核电站和西屋签署了关于ap1000型核电站的技术转让协议。 根据协议，西屋向中原核电提供了相当于7万页的技术资料。 这是第一个协议。 根据第二个协定，西屋将为中原核电提供相当于2.1吨的材料和数百个计算机软件。 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原核电为什么不站出来为自己辩护冤情。 中海油等大公司也面临着这样的指控。 也是中美贸易战和舆论战。 如果中国公司都采取廉洁的态度，海外舆论就会默认中国公司对301报告的指控，认为美国政府的鹰派受到美国民意的支持，中国将为这场贸易战付出沉重的代价。

总之，中美贸易战极大地改变了中国对外开发的外部环境。 在充分肯定过去40年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果，不断重复改革开放大方向的基础上，我们必须调整改革开放的许多具体政策。 否则，我们很难在与美国的贸易争端中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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